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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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面緣

作者 陳雷 2008.11.16

(1)

一大陣人插插直直chiⁿ來，雄雄後面有人大力kā伊chhia一下，tútú sak上車。這班m̄是伊beh坐ê,伊teh等落南。趕緊beh跳落車，已經bē赴a,車門關起來，車teh起行。窗á外一個查甫人，龜怪a,tòe車teh走，hia̍h á拚汗，目睭gînò͘ⁿò͘ⁿ若鬼á火teh jiok伊。面對中pit一大chōa,紅kìkì,bē輸大枝西瓜刀phut著，phīⁿ á siah一旁去。車內有人teh叫：「菊a來chia坐。」oa̍t過來看，空空無半個人客，車尾hit頭一個老查某人teh ia̍t手，白頭毛，烏長liâu｡歡喜kā叫：「阿媽，你thài也坐這班？…你家己一個beh去tó位？」老查某人chhìnchhái'á笑：「阿媽專工來chhōa菊a｡」「Chhōa菊a去tó位？」「來去hia行行看看leh。」坐落來，so伊ê手tê,粗粗若桌布。問伊：「Hia是tó位？」老查某人tō無去a｡對面位坐一個查甫人，moa一su舊西裝，面向外口the pok薰。好禮kā借問：「阿伯，這班車beh去tó位？」查甫人oa̍t頭過來，hiohN一驚，tō是伊ê老pē｡十外冬無看著a,面色紅膏chhiahchhih攏無khah老去。Khiā起來kā講：「好來去a｡」查甫人tō無去。Khachiah後soah有人大力teh kā chhia,beh sak伊行。Oa̍t頭看，也無半個人。著青驚，雙手椅á bánleh，大聲hoah：「你mài kā我sak！我無beh去！」火車khīnkhōng hián kiki叫，雄雄pōng一聲若炸彈爆發，人掛車直直péng,烏天暗地，bē輸poa̍h入去pōng空底。驚一下精神起來，liàn tī眠床腳，頭殼hîn車車，規身軀chhìn汗。

明明是夢koh概成m̄是夢，lú想lú奇怪。Chēng in過身到taⁿ，攏猶m̄ bat夢過，thài全無代無誌，夢kah chiah真？In二個攏講：「Chhōa你來去hia行行看看leh。」定著有一個緣故，敢是伊ê悲憂症ê關係？最近khah厲害，睏bē好勢，頭殼內烏白想，藥á食也無效。成大hit個精神科醫生，生作少年koh緣投，叫伊hioh睏一chām,mài去上班，先去旅行chhìtthô,行行leh心情tō會khah好。所以伊旅館已經訂好a,beh去台東知本洗溫泉，心情浸hō͘輕鬆。人講南迴鐵路風景真súi,下晡túchiah去thiah車票，thài會隨tō作這個龜怪ê夢？

Chitmá阿媽、阿爸叫伊去hia行行看看leh。明á chài,坐hit班落南ê火車，敢tō是beh去hia,hit個所在，kap死約會？Lú想lú有影，lú確實che tō是伊chín ê運途，已經一切攏安排決定好勢a,chiahni̍h清楚koh tú好，m̄免koh再chhiâuchhek。

按呢決心了後，心情tō安定落來，藥á停掉無koh食。Koh去國泰人壽紀太太hia買保險一千萬。指名受益者老母黃月嬌。阿母家己一個tī屏東，已經成半冬無轉去看伊a｡Hit個紀太太上gâu招保險，公司業績連續三冬攏tho͘puh。見若招人客買險，tō一半用ha2Nê:「萬事人teh作，天teh chhiâu｡明á chài會死會活，無人知lah。」菊a應：「M̄ kú我知影。」紀太太叫是伊teh講sńgê,指頭á指天，講：「Che,kanna神明知。」

(2)

伊行二步，koh oat倒轉去chhōe,有聽著niau'á kia2N teh叫，bih tī pùnsò桶後壁，規身軀烏sôsô,差一sut á看無，chhun二粒目睭金toktok，ku tī hia phiphichùn｡伸手kā抱，驚生分kiu入去壁phāng,抱bē tio̍h,kā叫也m̄出來。無法度oatleh koh行。又koh teh iauⁿ，soah tòe tī伊後面，一直tòe來到大樓門腳口，khiā tī hia siòng一晡。門開，雨落大來，soah tòe入來。

Niau'á kia2N抱leh來坐電梯。第一擺遇著這個查某gín'á,伊掠伊看一下，伊mā kā看一下。「你新搬來？」「昨hng搬來。」kā伊笑一下，伊mā笑一下。人sánsán,面色白蒼蒼，一su白衫白裙，一頂大頂草帽á插紅花，坐tī輪椅頂面。「你幾樓？」二個同齊問，soah起愛笑。「我七樓。」「我mā七樓。」niau'á kia2N頭thóng出來看，iauⁿ一聲。「伊啥物名？」「我m̄知，túchiah路裡khioh來ê｡」「我ê niau kap伊仝款，攏烏ê｡…頂禮拜死去…siuⁿ老a｡」電梯出來，伊oat這旁，伊oat hit旁。查某gín'á比hit個門，講：「我tòa這間。」

巾á the̍h來拭，koh用吹頭毛ê電風kā吹ta,身軀phōng鬆起來，tō是長毛ê phosu niau｡Iauⁿ二聲叫pak肚iau｡倒牛奶hō͘伊lim｡食飽Ǹg來腳尾beh hō͘伊抱。「來，我hō͘你一個名。」抱起來坐腳腿：「你叫作無厝ê｡」無厝ê目睭是咱台灣玉ê綠，a2Nleh呼呼叫。頭殼直直nòa,概成teh講：「多謝。」雄雄才去想著，明á chài beh坐火車，過來soah無人顧，taⁿ beh按怎？

Sa一罐牛奶，niau'á抱leh去對面lòng門。門開，查某gín'á坐tī輪椅裡，無帽á,規個頭殼光光，chhun無幾枝頭毛。HiahN一驚，bē輸看著查某gín'á thǹg光光無穿衫，趕緊會失禮，phai2N勢oa̍t頭beh轉來。查某gín'á講：「無要緊。請你入來坐。」

講伊腦生瘤，chitmá teh作化療，頭毛落beh了。才注意著，有影倒腳倒手無啥好勢。伊講chhun二禮拜化療完成，tō beh轉去成大讀冊，電機系第三年。「治療完成，tō仝像你按呢，m̄免koh坐輪椅。」Óa來抱niau,菊a講：「伊ê名叫作無厝ê｡」查某gín'á kā niau'á講：「免煩惱，你chitmá有厝a｡」菊a拜託伊照顧niau,因為明á chài beh去知本chhitthô｡查某gín'á講：「上蓋好，來kap我作伴。」Beh kā伊說多謝，才想著成實失禮，猶m̄知伊ê名。「我叫玉蘭。」菊a心內bē定tio̍h,一直teh想hit個大事頂龜怪ê夢。「你敢有信夢？」伊搖頭，tòe伊ê目光看桌á頂chhāi hit張相片。少年家頭毛長長sôe到肩胛頭，倒旁hīⁿ'á掛一個hīⁿ鉤。「你ê查甫朋友？」伊tìm頭：「幾lōa擺夢著伊來。結果等規日攏無來。」想想leh才koh搖頭：「我腦瘤，tō無koh來相chhōea｡講是無緣。…我kap niau khah有緣。」「恁熟sāi外久a?」「四冬外a｡」「緣phai2N講lah，mā攏是人作ê｡」

轉來家己ê房間，無張持已經天暗a｡電火無開，一個人坐tī窗á ki5N看，下面街á路ê燈火，青ê､紅ê､黃ê,一pha一pha光ia3Nia3N，bē輸gín'á teh sńg ê雞kui á｡車kap人teh無êng來來去去，對面夜市á mā開始鬧熱。明á chài,明á chài chia ê燈、chia ê車、chia ê人kap夜市攏會無去，因為伊beh去坐火車，去赴死ê約會。…明á chài新文會報，落南ê火車出事相pōng,阿母tī電視頂會看著，國泰人壽會kā伊通知。…hit個老歲á koh來a,ta̍k日攏準準這個時陣se̍h來到巷á口，tō phóng一大phóng花teh賣。有時khah oa3N下班，轉來到厝tō會tī大樓門口遇著。「小姐，買一蕾súi花lah！送hō͘男朋友…」伊m̄ bat kā買花，mā無查甫朋友…雄雄緊peh起來，chông落去樓腳大門口。今á日，老歲á無招伊買花，因為伊知影伊bē買。「阿伯，…」伊kā叫…老歲á停腳落來…菊a óa去，hoah：「阿伯，我攏總kā你買。」規大phóng ê花攏kā mo͘h來。錢chiⁿ tòa伊ê手裡，oa̍tleh tō走。老歲á gānggāng khiā hia,人去了才會記得kā叫：「小姐，買一蕾súi花！送hō͘你ê男朋友。」按呢今á日花攏銷了a,概成肩胛頭一擔重擔也無去，khiauku ê身軀soah khiā khah直起來。

規大phóng ê玫瑰紅ê､黃ê花貢貢，插tòa大個花干，規個phóng去chhāi tòa玉蘭ê門口，無beh lòng門，giap一張紙，寫二字「多謝。」

隔轉日無去坐火車，改坐basuh。因為伊有考慮一暝，決定無beh赴死ê約會。伊beh koh轉來，看玉蘭化療完成，看街á路ê燈火，看車看人，抱無厝ê…。這幾工睏無好勢人siān,車內ná想soah眠去。M̄知睏外久，也m̄知basuh走外hn̄g,去到tó位a,雄雄車內音樂大聲tân｡精神過來，目睭thí金，tú好tī運chiàng頭殼頂ê後視鏡內底，看著運chiàng ê面。Aiioôe!thài會面對中一chōa刀phut ê khî,紅kiki,phīⁿ'á siah一旁去！雄雄會記得，tō是夢裡hit個！tī月台頂kā伊jiok，ùi後面kā伊chhia hit個查甫人！hiohN一大驚，hiu一聲跳起來，chông去車門大力一直lòng,一直hoah：「開門！開門！我beh落車！」

司機聽著後面人客大細聲hiu,m̄知啥物緊急ê代誌。Oa̍t一個頭過來，tútú好面對面相siòng,目睭相拍電，驚一下膽破，pōng一大炸彈爆發，烏天暗地，m̄知人去。尾a公路局調查車禍ê原因，tō是車內真chē人客攏有看著，攏講hit個查某gín'á雄雄起青狂，peh起來hoah hiu,司機顧oa̍t頭teh看，無注意頭前鐵路平交道，soāh be赴擋車，kap hit班落南ê火車相pōng｡To也猶好佳哉，規basuh ê人客攏好好，kanna hit個女性人客黃菊cheng一下重傷，現場死去。玉蘭抱無厝ê tī電視頂看著新聞，聽著黃菊ê名，坐basuh kap落南ê火車相tōng死去。規個心肝碎糊糊，親像也cheng著火車。想起黃菊講ê hit個夢，敢成實有準算hahN？M̄ kú看he電視頂teh訪問司機，to也生作斯文斯文，面á四正無半chōa khî｡